01
金佳温又坐上金在熙的车上。
他来宴会的路上也是坐上这辆车，那时候他的情绪机制里还能反馈出一种叫做愧疚和心虚的情感，因为他深知姜耀汉对郑善雅向来抱有一种微妙的敌意。但此刻这种情绪反而坦荡起来。难道那两分钟被程序判定为决裂了么？
怎么能是决裂呢……
“你很在意姜耀汉？”
副驾驶座的郑善雅回过头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。
“宴会上和他见面后就一直心神不安呢。”
金佳温张了张嘴，不知说什么好。
“姜部长对我很好。”
郑善雅了然地笑了，“的确呢，我也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给仿生人租房子住呢。”
她调查我。
金佳温犹豫着要不要拆穿她。
“太独立的仿生人可不好，”郑善雅接着说，“太独立的狗还怎么甘心被饲养。姜部长呀，真是心宽，完全不怕狗狗离家出走呢。”
金佳温盯着窗外流动的街景。首尔的夜晚照例流光溢彩，人群往来，谈笑风生和街边奢侈品店的灯光经由他的视觉传感器。
姜耀汉也在回去的路上吗？驾驶座坐着K，而他就坐在他身边。
“想跟着我们干吗？金秘书？”
郑善雅若无其事地向他抛出橄榄枝。
【你知道我一直在查梦想家园的真实入住情况。事实就是，建设用地周围布满了贫民窟，而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住进了新修建的集装屋。】
“可以吗？”金佳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，那在郑善雅眼中是种羞涩，而金佳温知道那只是拙劣的演技。
“我可是为姜部长做过事……”
“那有什么问题，姜部长不也是财团的一份子。”
金在熙努了努嘴。
“那就一起努力吧，”郑善雅笑了，“一起用财团的资金更多地造福穷人。”
……
和金佳温想得不同，K没有坐在姜耀汉的副驾驶。深蓝色的天幕下，这个管理全国法务复核的男人握着方向盘，黑色汽车像只孤独的兽，背离人群向郊区驰去。他耳机无线连接的另一方，正跟在郑善雅车后。
“部长，他们没有去郑善雅家里。”
姜耀汉低头看了看手表，“能根据现在的路线判断他们的目的地吗？”
“应该是送金佳温回家。”
姜耀汉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“天不早了，你回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“明天见，部长。”
“明天见。”
很明显，郑善雅想要拉拢金佳温，金佳温又怎么想呢。因为姜耀汉的抛弃死心塌地跟着那女人，还是隐藏情绪，假装甘心去做郑善雅的狗，然后在姜耀汉需要的时候刺痛她的后背呢。
他会成为敌人，还是犹大？
姜耀汉思考着，后知后觉自己竟然无法肯定金佳温会站在自己这方，而自己明明是他的合法持有者。仿生人没有权限违背主人的意愿。
到姜宅了，姜耀汉拎着外套步入客厅，吩咐智能管家打开投影仪。他每晚都要收看新闻节目，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，因为他得随时盯着财阀的动态。此刻新闻还没开始，频道正播放一则访谈节目。
“高教授，您认为仿生人能产生情感吗？”
“现在大部分人认为仿生人不能产生情感，但仿生人究竟有没有自己的情感机制，首先要我们要有一个‘感情’的定义。”高教授笑了笑，接着说：“苏格拉底把人定义为有理性的动物，后世的人便沿着‘理性’和‘动物’两个方向去研究人类，企图为人类混乱的情感反应寻找一种规律。”
“仿生人是不是动物呢？”高律师说，“我们通常对动物的认知是有血有肉的、是生命，仿生人的身体由机械组成，那么当然不是动物。”
“但就像动物细胞会衰老死亡一样，仿生人的配件也需要定时维护，否则也会衰老死亡——这和人类有什么不同呢，我们不是碍于伦理与生理排斥的风险才禁止商用的器官移植吗？”
姜耀汉倒了杯清酒，身体陷进沙发。
“至于苏格拉底的‘理性’，我们可以理解成逻辑。这种逻辑思考因人而异，一个受到家暴的人面对父母时会紧张，焦虑，痛苦，但对于一个心理健康的人来说，父母则是给予生命的恩人，而对于从小过着留守生活的人，父母可能只是一个血缘亲近的陌生人。人类的逻辑思考就建立在我们过去的生命，种种遭遇塑造了我们思考问题、做出判断的偏好。”
“问题就在于这，”高教授的眼睛折射出一抹冷光，“仿生人是一张写满知识的白纸，但串联知识的逻辑顺序建立在网络数据库中。”
“人类可以要求仿生人学习那些案例——这不就是为仿生人制造生活环境吗？”
“要仿生人学习数据库中善良、温情的父子情节，仿生人就会像对待孩子般细心照顾你；要仿生人学习数据库中暧昧又甜蜜的偶像剧，仿生人就会像对待恋人一样对待你。”
“如果人类不给仿生人选择呢？”
高教授微笑道：“这是一项禁止开发的技术，将完整的数据库放在仿生人面前：他将看到所有的案例，友善、爱情，甚至仇恨。一个遭遇了全人类生活的机器，将会怎么判断自己的处境呢？在完成主人的任务时，会选择使用哪种手段呢？”
“这个仿生人究竟和人类有什么区别呢？他此刻做出的判断，代表了他在数据库情景模拟中的偏好。一个有偏好的仿生人，实际上已经有了自发的价值判断。”
姜耀汉抿着唇，仰头灌下一口酒。
02
两年前。
“您确定不为您的仿生人制定学习内容吗？”
姜耀汉点点头，眼睛盯着坐在休息舱、浑身赤裸的仿生人。
他知道这是违法的，但他另有策略。
“……我这里有一份记忆芯片。”
工作人员大吃一惊。
记忆早就在八年前被禁止提取了，因为掺杂的记忆中不可避免地混入了人类灰暗的一面。记忆投入虽然能让仿生人成为使用者亲属甚至爱人的替代品，却也造成了一些仿生人犯罪活动。
姜耀汉笑了笑，“或许你认识姜以撒吗？”
工作人员绞尽脑汁才从记忆里翻出一个久远的人影。姜以撒，一个富豪家的儿子，八年前死于火灾，据说他乐施好善，生前打算捐出所有财产。
“他是我的哥哥，”姜耀汉说，“他的记忆芯片被我保存到现在……他是个好人，”姜耀汉看着那具光洁的身体，“我想要他活过来。”
工作人员为难地皱起眉，提取记忆是犯法的，所以输入记忆同样犯法，但这人的记忆芯片却是法令颁布之前制造的。
“我知道你最近手头有点紧。”姜耀汉笑不露齿，“母亲住进了ICU，弟弟也在上高中，生活很拮据吧？”
工作人员看向他的眼睛，图穷匕见，原来面前的漂亮男人早有准备。
“……我知道了。”他垂下眼，乖乖地接下男人的贿赂。他既然能查到自己的母亲在ICU，也自然能让她由于“VIP客户的到来”转出ICU，也可以在第二天使自己的弟弟接到退学通知——就因为一件喝了酒或者抽了烟的不起眼的小事。
富人都是这样的。把诱惑放在你面前，同时在暗地里亮出胁迫的刀。
“我需要一晚时间，将记忆芯片的内容转移到私人数据化，然后在仿生人休眠过程中进行特定灌输。”
姜耀汉点点头，从口袋翻出一个密封晚好的银白色芯片递给他。
“我明晚过来。辛苦你了。”
但姜以撒的记忆还是没有灌输到仿生人身上，半夜两点多时候，趴在工作台小憩的工作人员被姜耀汉的电话吵醒了。他一个激灵跳起来接通电话，只听那边的男人冷静地告诉他，终止记忆的传输，并将仿生人再次格式化，他会在天亮后来工作室拿走记忆芯片。
他照做了。
只是他没告诉姜耀汉，在他来到售后中心之前，另一个女人来了。
“我要那张芯片。”那个女人笑眯眯地说。
“不好意思，这是客户的东西，我无权处置。”他冷冷地拒绝她，况且记忆芯片本身就是私人物品，在禁令下来之前，随意复制记忆芯片本身也是一条禁令。
“住在IUC的母亲，还上高中的弟弟……”女人含着棒棒糖，笑容越发恶劣。“我可以让你母亲转入VIP病房哦。”
“这年头，大学也不容易考吧。我这里刚好也有几个免试名额……”
“哦，对了。我也有几个退学待选呢。最近上高中的人太多了，学校都要挤爆了呢。”
他的头上爆出一阵冷汗。这女人比那个男人难搞多了。
他把银白色芯片交了出去，就像昨天下午他答应姜耀汉那样痛快。
女人得逞地笑了，她从挎包中掏出一台小巧的芯片复制机（真不知道她从哪儿搞到这种违禁品的），然后把复制好的副本丢进包中，将原件还给了他。
“不要告诉任何人。”她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，然后离开了。
两个小时后，姜耀汉姗姗来迟。他面色沉重地取回芯片，然后丢进了墙角的粉碎机中。看着细碎的粉末从机器中流出，他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仿生人数据清空了吗？”
“清空了，”他说，又画蛇添足地说：“请您放心，这张记忆芯片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……”他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，连忙住嘴。
姜耀汉点点头，又轻轻扫了休眠舱中的仿生人，“报酬已经打进你账户了。不用给他设定任何数据库权限和学习指令……”
“等一下。”姜耀汉顿了一下，又说道：“屏蔽姜以撒的词条。和姜以撒、教堂、火灾相关联的数据全部屏蔽。”
他点头应允，开始工作。或许是由于心虚，他把这项工作完成得很好，他肯定世界上没有一个仿生人能在如此强大的屏蔽设定面前，还能找到和姜以撒有关的报道。
第三天，那个男人带着名为金佳温的仿生人离开了。他也因为没有恪守职业守则另寻其他工作。
很久以后再听到那位客户的名字，是在电视机“姜耀汉加盟梦想基地建设财团”的报道上。他还注意到跟在姜耀汉身后的那位英俊秘书，金佳温，他有一张和姜以撒一模一样的脸。两年前，他险些就成为姜以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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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有八九坑了，这是之前写的存稿。填坑有缘再说吧。
